如果沒做過那個夢, 阿娜絲塔絕不會註意到這張臉。

少了在暗夜之中自帶聖光的朦朧感，又沒有精靈白入月光的皮膚和尖耳，看起來就平凡很多。只是個普通的, 比較英俊的男人而已。

十分滿分的話, 勉強能得個七點五分的男人, 阿娜絲塔在洶湧人潮中每天都能遇上那麽兩三個, 她甚至多一個眼神都不會多給。

如今，她凝視著男人, 雖然明知就這樣對上，可能會有危險，卻並不想走。她太想弄明白, 自己這近百年來的混蛋遭遇，到底是因為什麽了。

男人意識到了她的抵觸，沒靠近她, 保持在一個很微妙的距離, 目光中略帶欣喜。

“很好, 你終於回憶起我來了。”

阿娜絲塔很莫名：“所以，我回憶起來了，然後呢？咱們什麽仇什麽怨，讓你這樣處心積慮的折磨我，還要回到犯罪現場來品味？”

她沒在男人身上感受到那種，完全無法抗衡的威壓。

說明他不是真神，至少不是利維坦那個等級的存在。

看起來, 對手要比想象中的弱。

善於掩藏氣息的半神其實她也難以應對, 但至少不至於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。

所以她態度很強硬。

男人卻只是微微歪頭：“折磨你？分明是你忘了約定，先對我許諾，之後又去跟別人卿卿我我, 就算看到了我，也徹底無視我的存在，對於被傷透了心的人來說，這點報覆算什麽？”

阿娜絲塔無語：“別亂說，我可沒給過你任何許諾。”

就算真許諾了，她也不可能跟一個莫名其妙的□□攪合在一塊兒啊！

況且，就算她沒生過那一場病，忘了幼年時那次堪稱靈異的經歷，可男人根本沒出現過，怎麽能算是她徹底無視了男人的存在……

不對，等等？

“你之前，就是跟方才一樣，帶著厚厚的偽裝，出現在我身邊嗎？”

男人挑眉：“當然不，我可不至於惡趣味到，如此考驗我的心上人。”

他一聳肩：“人類都是經不起考驗的。”

說的好像都是阿娜絲塔的錯一樣。

阿娜絲塔悟了。

這家夥當時自說自話之後把她丟在森林裏，然後她就淋了一場雨，發燒病了，這之後……那段經歷就忘了。

小孩子發燒燒糊塗了，這太常見了。

就算沒發燒，童年的記憶隨著成長也會逐漸褪色淡忘，只留下一個很模糊的印象，充其量只剩下“自帶聖光的精靈”這一個印象。

但她第一世工作的神殿，和精靈的生活範圍沒有重疊，男人不可能用精靈那種□□級別的形態晃來晃去。

如果男人是以如今這種普通人類的樣子混跡在信徒，以及她工作時交涉的人當中，她不可能認得出來。

再之後，她的記憶就因為詛咒發作而徹底亂套了，本來就很模糊的印象，也徹底沒了。

接下來再不認識他，哪怕他原汁原味，她也認不出，可就不再是她的責任了。

捋明白之後，阿娜絲塔覺著，男人的理直氣壯很沒有道理。

“我才是受害人好嗎？”她說，“所以你說說看，究竟要怎樣，才將我身上的詛咒解開，嗯？”

不自覺的就帶上了利維坦的語氣。

如果不是覺著男人必然有備而來，武力威懾沒用，她都想挽袖子打一架了。

男人倒是擺出了一副談判的架勢：“我也不要怎樣，除非你現在直接跟我走，並且對我立下誓約，今後不會再跟那位司掌嫉妒的魔神有一絲一毫的牽扯。”

阿娜絲塔一臉嫌惡：“有必要嗎？所以你到底看上我哪一點，我改還不行嗎？”

她真的受不了這個油膩且自說自話的家夥了。

如果說小時候，還不太能抓準男人的神情代表什麽，如今也能明白。

這男人，並不是喜歡她，也大概不在乎她，而是想將她當做獵物搶走。

原因未知。

果然，男人根本無所謂她的態度，輕笑一聲，說她不必忙著拒絕，慢慢考慮便是。

說完似乎回身就要走，但那顆頭是永遠也轉不過去了——

背後突如其來的利刃割掉了他腦袋。

頭掉在地上之後滾了幾圈，腔子裏卻沒有血噴出來。

人頭笑著看向利維坦道：“你是贏不了我的。”

是一具人偶。

看著這具身體逐漸失去了生氣，阿娜絲塔不禁感慨：“我竟然連‘線’都沒看到，他還真的很厲害啊……”

再看向利維坦，她口吻中帶了幾分戲謔：“所以，我本來因為他其實都是沖我來的，結果還是因為你嗎？”

利維坦聳肩：“確實是因為我，而且很狡猾，知道我的本體如今並不在這裏，才敢露面。”

這時，有人看到了仿真人偶的頭顱在地上滾，發出了尖叫。

二人默契的立刻一個閃現術，離開了這裏。

落地之後，阿娜絲塔剛一站穩，突然就被利維坦抱了一下。

聽祂低聲道：“抱歉。”

然後，又沒等阿娜絲塔做出什麽反應，就松開了手臂。

祂說，那個人，使用的是和祂同源的魔力。

也就是說，他得到了嫉妒之主一部分力量的半神，或者按著原世界的稱呼，是個魔王。

魔神歷來在跟光明教會征戰，或者出於其他原因，會經常分割一些力量出去，這些力量多半沒有自己的意識，如同靜物。

如果這些碎片被當做法器來使用，或者直接被容納為自身的力量，就會讓操控者帶有這位魔神的一部分特質。

說白了，如果阿娜絲塔還留在原世界，她如今的狀況，其實也算是半神或者魔王了。

很顯然，那個被阿娜絲塔暫且稱呼為操偶師的男人，就是這樣一位。

他容納了利維坦的力量為己所用，卻又被這力量所影響，生出了狂妄的嫉妒之心。但他又很清楚，自己是一輩子都無法達到魔神的高度，他應當也不想冒這個險。所以另辟蹊徑，想要在某一個方面，哪怕只是很微小的一點，勝過利維坦。

阿娜絲塔很無奈，難怪利維坦要道歉。

“所以你跟你自己的幼稚體打架，牽連到我頭上來？你說我應不應當遷怒你，現在立刻搬走，跟你不扯上關系呢？”

她起身，抱著手臂走到利維坦面前，很少見的低頭俯視著他：“又或者，我去虛與委蛇一下，哄他先把詛咒解開，如何？”

利維坦卻只是輕笑一聲：“你不會的。”

阿娜絲塔覺著祂可太自信了，如今雖然二人處在同居狀態，可也沒有比室友更親密，怎麽就好像拿捏住了一樣。

就聽利維坦解釋道：“因為你從來都不會一時沖動就去做蠢事，與其說是我相信自己，不如說是相信你。”

她楞了一下，隨後笑了。

這話確實很對。

利維坦果然，比她還要了解自己。

她就算如今一時沖動，但在邁出這一步之前，就會考慮到：若操偶師是真的很愛她，那她或許還能哄騙出個結果。

但如果只是為了針對利維坦，那她去那家夥身邊，可沒好果子吃。

一定會被利用，甚至被洗腦馴化，總之，只是能讓他在利維坦面前耀武揚威的籌碼罷了。

她無奈的想，操偶師怎麽就找上了她呢？當時，她還只是個孩子啊！

隨即，她目光一沈，想到了一個人：雙瞳的預言之子。

她親眼看到過的是個年輕人，可一百多年前，或許會有另一位預言之子的存在。

命運也夠奇妙的。

如果不是她先遇到那個操偶師，她的父母或許不會下定決心將她送去嫉妒之主的神殿，這樣一來，她也就沒有□□偶師盯上的理由了。

是個可笑又無解的閉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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